(1)从前，金华城北门外是一片坟地。墓地南面，有一座古庙，因为年久失修，显得十分荒凉。这天太阳快落山时，一个二十来岁的书生向小庙走来。
(2)他推开庙门，只见墙倒屋塌，蒿草遍地，连殿堂里泥神的头也不知去向了，只留着一个泥身子立在那里。
(3)青年高声喊道："住人可在？"话音刚落，从南房破门里探出一个头来说："你来了你就是主人，如不嫌荒凉，就住我的隔壁吧。"
(4)青年见有人答话，跨前一步，连忙作揖说："小生姓宁名采臣，想借你这幽静出来供读经书――"那人打断宁采臣的话说："小生姓燕，也是借住在这里的。"
(5)宁采臣听后觉得有些奇怪，但并不在意，摇摇头，推开隔壁房门，进去了。
(6)室内，蛛网纵横，破败不堪，可是床榻上却铺着被褥。地上一层厚厚的尘土上有一些零星乱乱的脚印。
(7)宁采臣颓然坐在一把椅子上，有些后悔起来。他原先听人讲，金华城外的这座庙十分清静，却没想到竟是这等样子。他无可奈何地拿出一本书来。
(8)夜深了，宁采臣将书本放在枕头边，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准备去睡觉。忽然，房门＂吱＂的一声，走近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9)这姑娘面带愁苦，低声说：＂月色这么好，公子不寂寞吗？＂宁采臣一听，怀疑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就板着脸说：＂夜半三更，你来这儿成何体统！＂
(10)姑娘胆怯的说：＂我慕公子的英俊和才学，趁夜深人静来陪您读书．＂说着，又偷偷瞟了宁采臣一眼道：＂那还顾得了许多……＂宁采臣越听越不是味，厉声呵斥：＂我一生清白，不许你玷污，快出去！＂
(11)姑娘见宁采臣这副道学样子，便从袖内拿出一锭黄金，冷冷地道：＂那圣贤书里不准您要＇颜如玉＇，可要我这黄金吗？＂宁采臣越发觉得受了侮辱，愤然说：＂不义之财，我怕脏了手．还是快出去吧！要不然，我可要喊隔壁的燕生了．＂
(12)姑娘虽然被轰了出来，但心里十分佩服宁采臣的为人，不由暗暗赞道：＂真是一个硬汉子＂
(13)第二天夜里，宁采臣临睡前，住一关好了门窗，还高声和隔壁打着招呼：＂燕公子，好声歇息啊！＂燕生回答道：＂这庙荒凉，咱们睡觉都要警觉点呀！＂
(14)宁采臣刚要脱鞋上床，忽然油灯一闪，昨晚那个姑娘，又笑盈盈地站在了房中间．姑娘开口道：＂宁公子，我因为仰慕你耿直刚强，才含辱又来找您．我叫聂小倩，十八岁就病死了……＂
(15)原来，聂小倩死后，就埋在古庙北面一个白杨树下，树上有一窝乌鸦，聂小倩寂寞了，就与乌鸦为友，日子倒也平静．
(16)不久，在她坟旁住着的一个夜叉鬼就来威逼她，要她每晚梳妆打扮，去庙里勾引过往投宿的行人，以便他偷吸人血．
(17)昨天下午，夜叉鬼见宁采臣由远道来到古庙，欣喜若狂，立即逼迫聂小倩前去残害他．
(18)聂小倩向宁采臣讲完自己的身世，说：＂我小倩虽然是鬼，可无有害人之心，这都是夜叉鬼逼我干的．我今晚不加害于你，明晚夜叉自己会来，公子可要当心呀！＂
(19)宁采臣将信将疑，忙问聂小倩：＂燕公子在这儿不是住了好长时间了吗？＂小倩说：＂对！不过燕公子不是一般读书人，他生性刚强，又会刀剑武术＂常言说＇邪不压正＇，夜叉鬼对他无可奈何．你要制服夜叉，还得借他一臂之力．＂
(20)说着，聂小倩走上前来，向宁采臣俯耳细语，教他防夜叉鬼的办法．
(21)第二天，宁采臣备办了一些饭菜，请燕生过来一同饮酒吃饭．燕生很讲江湖义气，满口应承下来．
(22)两人边吃边饮边聊天，不觉红日西沉，已到了掌灯时分．燕生起身告辞，宁采臣却拦住说：＂＂今晚就不必过去了．说着，指着床铺，告诉燕生，已经将他的铺盖拿过来了．燕生也就不再推辞．
(23)夜深了，燕生已经入睡，鼾声大作；可是宁采臣却瞪着眼睛，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24)约莫三更时分，窗纸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怪模怪样的黑影，还发出咯吱咯吱啃窗棂的声音．
(25)宁采臣＂啊呀＂一声，说时迟，那时快，燕生身旁当即射出一道白光，象闪电一样，直刺窗外．
(26)窗上的黑影顿时消散了，宁采臣翻身坐了起来，燕生告诉他说：＂睡吧，不要去管它，妖物已经被我用利剑刺伤，逃跑了．＂
(27)宁采臣非常感谢聂小倩就了他的性命，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踏着没膝的野草，绕过一座座荒坟，去寻聂小倩的坟墓．
(28)宁采臣果然在白杨树下找到聂小倩的墓，他深深一揖后说：＂小姐救我不死，我宁采臣也要进薄力救小姐出火坑．＂
(29)宁采臣救聂小倩心切，回庙后立即找燕生说：＂我这次来这里，并非寻仙觅道，是特为搬迁妹妹遗骨而来．今晚和公子告别，明天就要启程了．＂
(30)燕生信以为真，第二天便帮宁采臣迁坟，还把自己装剑的袋子赠送给宁采臣，要他妥善保存，急难处可以避邪．
(31)宁采臣告别了燕生，刚走出庙门不远，忽听后面有人喘吁吁地喊道：＂宁公子，请等一等！＂宁采臣回头一瞧，原来是聂小倩．
(32)聂小倩搬走了，夜叉鬼的黑影在冷落的坟地上团团打转．他把牙齿磨得咯咯响，发誓要追回聂小倩．
(33)宁采臣和聂小倩一路乘船而行．她们面对大河两岸的湖光山色，抑制不住激动兴奋的感情．小倩更是像小孩一样，感到一切新鲜，只见她指点着，询问着．
(34)夜幕降临，小船荡漾在皎洁的月光下．小倩一人坐在船头，默默地注视着水里模糊不清的影子．
(35)宁采臣走过来，把一件长衫轻轻地披在小倩的身上．小倩非常感谢宁采臣，但又不安地说：＂我真担心夜叉鬼追来．这妖魔心毒手狠，是不会轻易饶过我们的．＂
(36)宁采臣微笑着拿出燕生送的剑袋，满有把握地说：＂这是镇妖的宝物，现在我就把它挂在船头，看看夜叉鬼有多大本领．＂
(37)突然，一阵呼呼风声，小倩吓得缩作一团．她知道，夜叉鬼跟踪而来了．可是不大一会儿，风声渐渐远去，隐约传来夜叉鬼的叹息声和诅咒声．
(38)离开水路，聂小倩他们又坐上轿子，晓行夜宿，饥餐渴饮，直奔宁采臣的家乡．
(39)宁采臣一家人口单薄，宁母年迈，妻子久病不起．宁母不但要张罗一家的生活，还要给儿媳送饭送药，很是辛苦．
(40)这天，宁母正在为儿媳熬药，村里几个小孩跑来叫嚷道：＂你家公子回来了，还带着一顶花花大轿呢！＂
(41)宁母一听，连忙拍着大腿骂宁采臣：＂这个畜生丢下妻子上京赴考，怎么半路上又抬回一个！＂
(42)宁母正急得团团转，轿子已经到了堂下，后面还跟来了一大群跟来看热闹的人．嘻嘻哈哈挤满了一院子．
(43)聂小倩大大方方走出轿子，微笑着给几个老年人道了万福．邻居们见小倩美丽俊俏，礼数周到，都称赞不已．
(44)宁母见如此光景，简直气得没了主意．急忙把宁采臣拉到一边问：＂你妻子病在床上，你，你……怎么做出这等事来？＂
(45)宁采臣见母亲急成这个样子，忙指着小倩说：＂母亲不必责怪，半路上多亏了这位小姐救了儿的一条性命．＂他又告诉母亲：＂聂小倩是个没有还阳的女仙……＂
(46)＂她是个鬼啊！＂宁母望着小倩失声叫道．乡邻一听聂小倩是个女鬼，那胆大的觉得好奇，走近要看个究竟，那胆小的人，早就吓得躲开，逃跑了．
(47)小倩连忙上前对宁母说：＂小女孤身一人，不堪夜叉鬼的欺侮，承宁公子搭救到此，老太太如肯收留，那就感恩不尽了．＂说着，眼泪扑簌簌像断线的柱子一般滚下来．
(48)宁母胆小，但为人和善，她见小倩哭得那样可怜，有些为难，不忍心再说什么，就转身进里屋去了．
(49)太阳偏西了，堂屋里只剩下聂小倩一个人．她无力地坐在一把破椅子上，觉得连累了宁采臣一家，心里很不安；可是夜叉的鬼影在他眼前一闪，她有没有注意了．
(50)天色黑了下来，宁采臣站在小倩身旁，劝他去用饭．小倩回头对着宁采臣，又像是问自己：＂我是不是该走了……＂
(51)宁采臣深怕小倩走去，一手拽着他的衣襟说＂你不能走．已经深更半夜，你走出家门，哪里是你的归宿？＂小倩沉思着说：＂生死近在咫尺，人鬼却相去千里．我的心虽然不恶，却也不该打扰……＂
(52)说到这里，小倩化做一阵轻雾，袅袅而去．这时，只听远处不时传来＂我明早再来＂的声音，如泣如诉，充满了悲愤．
(53)三更天了，宁采臣侍候妻子睡了，来到堂屋呆坐着，心想，不知聂小倩投向何处！
(54)忽然，隔壁传来宁母哭喊的声音：＂采臣，你妻子咽气了！＂
(55)宁采臣刚要走出去，只听屋顶一阵轰响，室内尘土飞扬，碎石乱飞．
(56)宁采臣看到窗前一个怪影掠过，急忙抽出燕生送的剑袋，投向窗口．
(57)只见剑袋化做一道白光，瞬息将怪物收入囊中．这时，室内马上安静了下来，只有宁母的哭声撕裂着夜空．
(58)原来，聂小倩晚上从宁家出来后，没走几步，就见从南方冲来一道黑雾，他立即拐进一座小庙，隐藏起来．
(59)等他听到宁家一阵嘈杂，随之安静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她急急忙忙奔到宁家来．一进门，宁采臣就向聂小倩叙说夜里家中发生的事情．
(60)小倩难过地说：＂这场灾难都是我给你带来的．既然夜叉鬼已被除掉，拿我即刻回金华去，就不再连累你们了．＂宁采臣劝留她说：＂今天除掉了夜叉鬼，说不定还会有其他鬼伤害你．＂
(61)不料宁采臣家夜里发生的事情，竟轰动了整个村子．一大早，人们就三三两两聚到街头巷尾议论起来．有的说：＂宁公子招个女鬼来，把他妻子害死了．＂有的说：＂领来鬼，招来灾，今后我们村子别再想过安稳日子了．＂
(62)这些话很快传到了宁母耳朵里，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收留聂小倩了．宁采臣苦苦哀求，她也只是说：＂咱们是清静人家，让她赶快走吧．＂
(63)聂小倩轻轻走过来，对宁母说：＂小女出身贫寒，死后葬在乱坟地，受恶鬼折磨，摧残，今蒙宁公子搭救，已感恩不尽，哪有害人之心．我愿意留在这儿服侍您老人家终生．＂
(64)宁母可量小倩，但又怕全村的闲话，最后只好勉强说：＂那就白天留在家里，晚上自找住处吧．＂
(65)从此以后，聂小倩晚出早归，白天，她在宁家洒扫庭院，烹调饭菜，忙个不停．手到之处，活干的又细又快，就连那久不住人的堂屋，野兽似的窗明几净．
(66)闲下来，小倩偎在宁母身旁，帮他缝补衣服，呼娘唤妈像亲女儿一般，招的宁母絮絮叨叨地说：＂人家说，老年得子是喜事，我老年得女，也是高兴啊．＂
(67)小倩对穷苦人尤其怜悯，隔壁王婶一个人生活困难，她就三天两头跑去帮忙．王婶十分喜欢聂小倩．
(68)对门季奶奶病了，家中无人照管，小倩又热情地去给她熬药煮饭，深得鸡奶奶的喜爱．
(69)日子长了，村里男女老少都称赞聂小倩和气善良，能救人之危．谁都愿意和她亲近．
(70)可是，小倩在宁家每天仍然是早出晚归。这天，太阳落山了，小倩的眉头和往常一样蹙紧了，心情忧郁地站在廊檐下。她多么怕晚上离开这个家啊！
(71)宁采臣放下书本走过来，关切地问："你每晚出去，都是怎么过的？"
(72)小倩一听，泣不成声，千般心酸，化成一句话："我真怕夜晚的荒坟野塚啊！"宁采臣也生起自己的气来："都是我不好……"
(73)"不，是我不好。"早就站在旁边的宁母，一步上去，抱住小倩，惭愧地放声哭了。接着，她连声说："从今以后，再不让你出去受那罪了，天杀雷劈由我老婆子承当。"
(74)宁母和宁采臣都喜欢聂小倩，夜里，宁母和小倩睡在一张床上。宁母低声告诉小倩："明天我就为你和采臣办喜事。"婆媳俩高兴得合不拢嘴。
(75)宁家办喜事，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76)客人们竖起拇指，夸奖小倩。几个老婆婆说她贤惠，体恤乡邻；几个白胡子老头儿，说她是福星下凡，大吉大利。
(77)洞房里，花烛夜，小俩口窃窃私语。宁采臣说："人人怕鬼，就我爱鬼。"小倩说："我吃了人间烟火，受了人间爱，早没鬼气了。"
(78)婚后，男读女织，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十分美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