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天空下小小星球,星球上灰色的大象有着和头顶灰色月亮一样的脸;金色的胡杨林笔触真实得像照片,细腻却超过照片,有如直接从瞳孔取下的那一瞬光影……这是一群不一样的孩子创造的不一样的图画世界。这个世界蕴藏着无限的价值,当然,也包括能够实现的真金白银的价值,正是这个价值支撑着这个世界持续存在,并继续扩大。
画作作者分别是戈壁滩的陈萌、温和的小男孩熊宝宝、痴迷建筑结构的泓棣……他们都是金羽翼残障儿童艺术康复中心的小学员,中心70个孩子中,48个罹患孤独症,其余则需要克服脑瘫、唐氏综合征等障碍。金羽翼为他们提供艺术培训,帮助残障儿童锻炼沟通交流的能力。据负责人张军茹女士介绍,2012年中心95万元的收入中,90%并不属于捐款,而是培训衍生品的销售所得。这与一些从事相同事业的公益组织的情况很不一样。
“2010年金羽翼创立时我就想好了,要利用自己的企业背景和管理能力,做可持续的公益模式。”毕业于中央财经大学的张军茹回忆说,“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已经在西方流行的社会创业。”那么,公益和商业能够结合在一起吗?
衍生品支持教学发展,是可持续的链条
孤独症男孩小满不太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来金羽翼培训的头3个月基本没坐下过。然而,在北京市朝阳区某居民区深处的这个小院落里,改变在悄悄发生。老师逐渐引导他通过画笔表达自己的细微情绪、控制自己的动作。渐渐地,他的性格开始温和下来,画作却变得愈发张扬夺目。
“每次展览,‘大胡子’和‘长头发’的艺术家都最爱小满的画,说有艺术气息。”张军茹笑着说。小满的一幅画在赴日本的展出中被人一眼相中,画中蓝裙子女人的线条大大咧咧,胳膊直戳到脖子上,怀中紧紧抱着一只一人高的冰激凌,女人的眼神却温柔得像一汪水。“妈妈”——画边的标题写着。
据北京师范大学特殊教育学院教授邓猛介绍,我国残障适龄入学儿童中,除病情较严重的需进入特殊培智学校以外,大部分会进入普通学校随班就读,2012年这个比例为66%~67%。而为特殊孩子教学的老师大多为兼职,只接受过岗前短期培训,待遇也并不高。一些特殊孩子在以升学为导向的环境中,也存在艰难适应的过程。“这反而给民间机构一个发展的机会。”邓教授说。
据张军茹介绍,金羽翼正好定位在一个中间地带,面向那些病情不足以进入培智学校,但又需要在普通课程以外加以锻炼的特殊孩子,以及少部分完全不能加入任何学校机构的孩子,提供艺术培训。
对于很多特殊孩子的家长来说,学艺术并不是刚需,是奢求。弹琴画画不能当饭吃,何况很多特殊家庭本身已经不宽裕。为吸引更多家长来尝试,金羽翼团队把学费定在了实惠的一年1000元。可这样一来,教学的费用就不足以负担中心的正常运转。一开始,张军茹将公司的人员划分为三大构架,除了艺术康复培训与行政以外,专门有一队人马负责对外联系,将衍生品——复制画、根据画作设计的笔记本、IPad套等,以企业定制和淘宝的方式对外销售。销售额的20%将以年底红包的形式,返还给作画孩子的家庭。剩下的钱将进入基金,维持中心运营和人员开支,和剩下没有画作产品销售的孩子的学习生活。
虽然只有一半孩子的画作适合销售,但他们也不愿意顾客因为同情而购买。“衍生品销售支持艺术康复教学发展,艺术康复教学发展又产生衍生品,这是一个可持续的链条。”张军茹说。
要帮别人,自己得坚持下去别死了
用衍生品支持艺术培训的点子并不算新。一家服务精神残疾人群的民间公益组织,WABC无障碍艺途就是利用这个点子的佼佼者。与WABC相比,张军茹的金羽翼是典型的社会企业。这种企业形式起源于英国,并不追求最大利益,服务于社会公益,却用市场机制来调动力量。
金羽翼的经营方案和管理能力开始发挥作用,新的产品不断涌现。比如,高级酒店一般会提供开床服务,孩子们的11幅画作被设计成开床卡,每天16时,酒店为客人打开被角送来浴衣,浴衣上摆放的小礼品就是孩子们的画作。为了集齐全部11张卡片,客人们乐意再次选择住这家酒店,对残障儿童和金羽翼品牌的关注,也无疑提高了。
节约成本几乎是企业的第一本能。最初金羽翼的场地仅有100多平方米,上课和变戏法一样:舞蹈课到了,墙上的帘子拉开露出一面大镜子,地上铺上垫子开始跳舞;该上书法课了,大家又赶紧折起垫子,拉上帘子,摆上桌子……就是这样,大家也不觉得寒酸。
也并不是所有社会企业都如张军茹一样,第一年就能做到略有盈余。据英国大使馆文化教育处统计,获得“社会企业家技能项目奖励资助计划”的中国社会企业,只有17%显示盈利。
金羽翼自己的淘宝店生意也发展得并不如预期,销售的大头仍属于企业定制。尽管年末时台历销售会有爆发性增长,产品种类不够仍是硬伤。张军茹一直在担心企业忠诚度不够的问题:每年公益主题不一样,比方今年做残障儿童,明年就可能转向支持打工子弟,因而不可能永远与一个公益组织绑定。金羽翼主要依靠于企业合作,自己将始终处在找客户的过程中,没有依靠大众消费稳妥。但是,促进线上销售,在需要控制成本的现阶段并不实际。
“要帮别人,自己得先坚持下去别死了。”张军茹说。
如何转动施与受的能量循环
年轻的设计师崇宵为金羽翼免费做了室内设计,绿色的铁管道在两层建筑中四处游动,时而是扶手,时而是天花板装饰——“这是一个循环不息的藤蔓,传播出去的东西会变得更多,再回来,像聚宝盆一样。”
愿意为善意提供的资源似乎无处不在,金羽翼的流动美术馆一站接一站开在购物中心和小区,推广了特殊教育,也推广了自己。京港地铁的负责人在三里屯一家饭店看到了金羽翼展出的画,邀请孩子们为京港地铁4号线的一列车厢画了背景。从此,每天有80万人走进这些车厢,投入这些作品的怀抱,他们中的很多人第一次意识到身边这个群体的存在。金羽翼搬迁后装修,轻松节省了一半的开支——供货和服务商都愿意为公益提供折扣。
另一方面,这类资源的提供与赢利集中于一体,造成了很多围绕社会创业的困惑。除赢利的终极难题之外,大环境仍不成熟。
据了解,我国目前仍没有一部类似于欧美国家的法律能清晰地界定社会企业。社会企业仍将以普通企业的身份注册经营,在税收等方面并不会享受任何优惠;针对社会企业解决社会问题的完成情况,也没有专门的规范和监督。
身份的分裂在金钱上的体现尤为明显。以金羽翼为例,税收依据企业标准,占年收入九成的销售额,依照法律相关规定,账面上只能划入“捐赠”的类别。每次活动或者交易达成后,企业付款都不得不开据“捐款”的发票。这样相当于金羽翼提供的大批画作和各类衍生品,并非产品,而是答谢捐赠的小礼品。
张军茹对中国青年报记者透露,为了应对这种尴尬局面,今年年初,金羽翼董事会将金羽翼中对外销售的一部分分立出来,成立名为“爱羽翼”的新公司,也以此应对日渐专业化的市场需求。爱羽翼不仅负责金羽翼生产产品的销售,同时也会承担其他残障儿童的画作销售,销售所得将按比例转入基金池中,反哺金羽翼的教学培训。
在金羽翼团队看来,资源无处不在是因为需要无处不在:企业需要履行社会责任,媒体需要题材报道,志愿者需要场所发挥热情。而每个人都需要向上的、积极的力量。在这一层面,这些热爱艺术的特殊孩子,是充满尊严的施与者。社会企业,也得以建立和利用各种关系。
中秋节,孩子们与来慰问的企业代表联欢,高高兴兴齐唱老歌“总有一天光明会来到”。一个小姑娘致辞:“我叫月月,属兔,特别爱吃月饼。听说今天有月饼,我很期待,不知道是什么馅儿的。去年我拿了个大红包,妈妈带我吃了麻辣香锅。妈妈说,等我有钱了,我就长大了。”这话有点儿俗,大人们听了都有些动容,孩子的母亲流泪了。
“长大”大概意味着物质上的独立和创造价值,并有被认可的能力,张军茹推测。
这也是金羽翼的期待。(记者 王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