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幼儿园里,我们时常会看到一些儿童在社会交往以及行为表现等方面有别于一般儿童,他们或存在不同程度的情绪焦虑、行为偏差,或很少与同伴交往,甚至游离于同伴群体。对这些边缘儿童,我们尝试用游戏治疗的方法帮助他们缓解情绪焦虑,纠正行为偏差,使他们回归主流群体。
游戏在儿童发展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游戏能满足儿童的心理需要,让儿童获得自由和快乐;游戏是儿童表达情感的最佳途径,是成人了解儿童心理需要的窗口。游戏治疗就是为儿童创设一种充分受到尊重、完全放松和自由的游戏情景,让儿童通过游戏将曰常受到的挫折和困扰表现出来,将内心的焦虑、紧张、害怕、退缩等不良体验发泄出来,将自己的愿望和问题表达出来。
笔者运用儿童中心游戏疗法对一名边缘儿童(以下简称A)进行了13次游戏治疗。A在游戏中自由玩耍,在摆弄各种玩具、玩水玩沙、绘画、建构等过程中一点点地将问题“玩”了出来。其中绘画是非言语交流和问题图形表征的一种形式,是儿童常用的宣泄情感的方法,对游戏治疗具有促进作用。笔者通过呈现A在几次游戏治疗中的绘画作品来分析A发生的变化。
一、A:一个孤独的边缘儿童
A对周围环境缺乏安全感,经常表现出退缩、被动、自我封闭、自卑、胆小、焦虑等,害怕或不愿意上幼儿园,对教师和同伴置之不理,回避与他人的目光接触,拒绝被他人拥抱,不能与他人亲近。
在幼儿园里,A注意力不集中,不能理解教师的要求和指令,缺乏兴趣或兴趣不广,活动内容和形式千篇一律,不能正常开展想象性游戏;行为刻板且固执,对自己的座位以及使用的物品等存在偏执现象;念旧,拒绝新鲜事物;动作发展不协调,反应慢,动手能力差;常出现嘴咬、手抓、脚踢、拳打等伤害同伴的行为。
由于存在发音不清、口吃等语言障碍,A不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或因听不懂别人的问话而答非所问,或重复别人的语言,或自言自语。A不会正确使用人称代词,只能用自己的名字指称自己。A不能顾及别人的想法,在游戏中会不合群、焦虑、出现攻击性行为,不知道如何与别人交流,不能与同伴友好互动,常因交往不畅或失败而不愿意与同伴交往。A常游离于同伴群体,独自玩耍。由于缺乏社交技能,A常常遭到同伴的拒绝或排斥,不能融人同伴群体。
在活动中,其他儿童会与教师在语言、身体动作、目光等多方面进行交流,A却很少或几乎不能与教师发生类似互动行为,好像自己与活动根本就没有关系。
二、问题:在重复中呈现
儿童的画是儿童潜意识的表现,画面上的符号或色彩都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凭借画面上的线、形、色的组合与象征,分析儿童的心理状况,了解儿童的需求、家庭关系、攻击性的倾向等,有助于我们研究和诊断儿童的问题行为。
A的绘画能力较强,在游戏室里表现为喜欢绘画。心理学家和艺术治疗师罗宾认为,孩子们绘画的目的,有可能是为了掌握绘画的方法或表现自我,也有可能是为了缓解心理压力和表达情绪问题。
儿童在自由绘画的过程中可以借助颜料和纸来抒发情感,反映自身存在的问题,尤其是在描绘人物的时候,情绪积极的儿童通常会画一些人很快乐地在一起进行有意思的活动。若一个儿童的绘画题材和样式一成不变,则该儿童的情绪和行为可能存在一些异常现象。在家庭中受到关爱的儿童比在家庭中缺少关爱的儿童更倾向于用图画来表现家庭。A在家庭中备受关注,由于父母工作忙(父亲经常出差),A一直由老人精心呵护。家庭成员之间时常因为教育观念或教育方式的不同而发生矛盾。分析A在整个游戏治疗过程中出现的几幅有代表性的绘画作品,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A与环境的关系,洞察A内心的感受。
A在第五次游戏治疗时去了绘画区,他先用绿色颜料在纸上随意涂画,再加上一点咖啡色,就画成了“树”(图1);在第六次游戏治疗时A用黑色水彩笔在纸上草草地画了几笔(图2)。从这两幅画来看,A也许是在试探环境的安全度,其内心是矛盾和焦虑不安的。这两幅画与其后面的画相比,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A从第七次游戏治疗时开始在绘画中重复表现“爸爸在北京照相”的主题。这是因为A在暑假和爸爸妈妈一起去了北京。这次一家人的旅游是A最难忘、最开心的经历。随着画画次数的增加,A的问题逐渐显现出来。图1、图2、图3是A在第七次、第十次、第十三次游戏治疗中画的“爸爸在北京照相”。从整个画面来看,三幅画的主要部分是一样的:左上角是一个太阳(根据德国柯赫<1904—1958>对画面的有关分析,笔者认为居于画面左上角的太阳可能表示A对男性、父性的印象较好),右上角是两朵云,中间是一个人,即A的爸爸。A每次都会边画边说:“爸爸在北京照相,在天安门照相,有太阳公公,因为北京是夏天,不会下雪。”
在第七次游戏治疗中,A用大红色水彩笔画了一幅“爸爸在北京照相”。A在画画时不许笔者靠近他,这样他似乎在心理上感到更加安全。由于A执意要将画拿回家,笔者同意A下次将画带回来。A回家后把那幅画藏了起来,这也许是A寻求心理安全的一种方式。妈妈让A另外画了一幅画交给我。这幅画与A在游戏室里画的那幅画内容相差不大,我就用它来代替A在第七次游戏治疗时的画。
三、变化:在细节中显露
尽管三幅画在绘画的主题、风格和内容上没有太大的差别,三幅画中的人物都在画面中间,身体动作也差不多,但仔细观察,我们可以发现许多细节悄悄发生了变化。
变化一:眼睛。在图3和图4中,爸爸都是戴眼镜的,而图5中爸爸不戴眼镜了,且额头上多了一颗星。由此我们可以猜测A虽然画的是爸爸,实际上表现的是自己的问题。随着游戏治疗的深入,A在幼儿园已能控制自己的一些行为,并参加一些集体活动,教师给A发了一颗五角星。画面实际上表露了A内心的喜悦。可见,同样的绘画主题,在不同的心境下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变化二:嘴唇。从图3到图5中,A画嘴唇所用的笔墨越来越少。图3中人的嘴唇是弯月形的,看似在笑;图4中人的嘴唇是歪的,好像在生气;图5中人的嘴唇是张开的,似乎在说话。柯赫研究指出,描画的笔迹能反映不同的信号,用笔粗重,象征攻击性较强;笔墨呈棍棒型,则表明行为、思想受到了禁锢,或内心处于敌对状态。A从画厚厚的嘴唇到画张开的嘴唇,说明他通过游戏缓解了自己对口吃的焦虑情绪,开始变得自信了。根据教师反映,A已经开始参加集体活动,并喜欢上幼儿园了。
变化三:鼻子。图3中的鼻子犹如“大于”号“>”,图4中的鼻子是“3”形的,而图5中已没有鼻子了。
变化四:身体。从图3到图5中人的身体逐渐由胖到瘦或由大到小,但并无过多的细节特征。班克(Bank,1948)等人研究发现,人物形象的大小与自尊或者个体适应能力有关。儿童通过绘画象征性地表现自己,往往在画人物形象时会画出反映自己情感的一个自我形象。如A一开始是画爸爸的,之后就将自己情感中的自我形象投射到爸爸身上,所以爸爸就被越画越小了。我们还可以从图5中“爸爸不戴眼镜了,而额头上多了一颗星”的事实来印证画中人物就是A的自我形象。
变化五:衣服。在图3和图4中爸爸穿的是分成上下两部分的带点衣服,图5中人穿的衣服是一体的,突出了纽扣,一共有12颗之多。总之,画面上由用力点击的点状图案过渡到平和的线条。
变化六:云朵。三幅画面中都有两朵白云,它们所处的位置基本一样,但从线条的柔和度来看,从图3到图5云彩的边界逐渐趋于平缓。这同样反映在人物双手和太阳光芒的变化上。
这些变化说明了什么,它给我们传达了什么信息呢?一些社会学家推测,绘画之所以在个体排除抑郁过程中作用明显,是因为绘画作品可以占据一些因失落而空出的物理空间。A通过自己的绘画让我们感受到他似乎获得了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得到的平静与轻松,通过想象找到了用其他方式得不到的快乐。从画面内容来看,A用笔最多的是嘴唇,反映出A其实很在意自身的缺陷。在幼儿园,由于口齿不清,不能很好地与教师和同伴交流,担心别人笑话自己,A常常用动作来代替语言与人交流,有时由于动作过猛,被同伴误认为是打人。
在第八次游戏治疗时,A画了四幅画(见图6、图7、图8、图9),一共画了五个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人,也不管是站着的宝宝还是坐在澡盆里洗澡的宝宝,他们的嘴唇都被涂得厚厚的。这其实是A对自己口吃感到焦虑的一种无意识表现。罗恩菲尔德(Lowenfeld,1947)研究发现,如果儿童对人物形象的某一部分不断夸大或歪曲,往往是因为儿童这一部位不正常或有障碍。
A在绘画中除了反映爸爸的主题外,还反映有关家庭的主题。如,“冰箱里的雪糕”可能是A比较喜欢的东西;“宝宝洗澡”反映了生活的细节,有肥皂、大拖鞋、小拖鞋等。A通过画“爸爸在北京照相”和有关家庭的画,主要表达了对温馨家庭的渴望,以帮助自己缓解由此产生的焦虑。自由绘画成了A抒发自己跟爸爸这个生活中的重要人物分离时的担忧和失落之情的渠道。
福兰克(Frank,1982)认为,儿童通过游戏不断重新适应现在的状况,同时将它们与自己的过去联结。他们重述过去的经验,并融合成新的联结。每一次游戏都会使儿童修改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这样儿童会不断发现自我,不断修正自我形象。在游戏过程中,儿童表现出不安及困惑时,他其实正在企图化解自己的问题和冲突。
儿童毕竟不同于成人。他们有独特的表达方式,成人不经意间可能会错过许多发现和了解儿童的机会。儿童在日常活动中的游戏和绘画表现或许反映了儿童对于某个事件或现象的理解,有些相同的游戏或绘画主题可能会重复相当长的时间。如果教师和家长能用相互联系的、纵向分析的立场去分析和看待儿童的游戏和绘画表现,而不仅仅把它当作一次简单的玩耍或乱涂乱画,就会多拥有一种观察了解儿童的途径,就能更深入地了解儿童、发现儿童,更有效地促进儿童发展。